汉娜之眼McVince

仿佛是清风送来了他,仿佛是麻雀教会了他,仿佛是神秘的路标指引着他,觅见了远方土壤里怒放的兰花。

风与锋(三)月笼沙

        



        罗挽烟今年二十岁了。


        生在世代为官的家族,她却知道这些荣耀或许会随着齐朝一起,在不久的将来走向消亡。


        挽烟的母亲不知多少次向父亲提起,要给她定亲。母亲看中的,是目前坐镇冀州的超武将军凌辛。父亲拒绝得很果断,说与凌辛定亲,会给罗家带来隐患。身在乱世,能省多少麻烦就省多少。


        罗家世居京师,父亲罗鼎在三年前迁任青州刺史,远离了政治中心。家族似乎并没有往下坠太多。但是,外表看似安全的罗家,内里暗流涌动,导致着一点一点的支离。


        母亲视凌辛为心中佳婿,那是做为一个母亲的选择。母亲看重门第,凌辛虽是旧朝遗臣之子,但凌家有世代望族的底蕴。当然,门第在其次,且不说他的武功,还有那迅速在新朝得到重用的能力,只他深沉的器宇,就有一种不可言说的魅力。


        挽烟与母亲想法不同。想到凌辛,她记得哥哥曾经说过:“危险的人都看似无害。”是的,暗夜充满神秘。神秘并不危险,只是暗夜蒙蔽了人的双眼,让人看不到真正的危险。


       那么,冷茨与巫马月沙呢?


       挽烟还记得,九年前那个春末的下午。十一岁的她还是一个小姑娘。第一次见冷文瀛,就是那时,他铁青着脸从父亲的议事厅冲出来,从她身前冲过去,一路冲出了罗家。看着背影似乎就能再次想象出他咬牙切齿的表情。议事厅内,她听到哥哥的抗争,听到父亲怒吼。


        在这乱世漂萍的时代,父亲常思如何保全罗家。哥哥却不愿消极避世,立志康济时事。哥哥罗攸,喜读经史,明敏善断。他视钱财为身外之物,在公事之余行侠仗义,颇结交了几个侠义之士。巫马月沙,就是他所结识的游侠。


        这几年,她也经常从哥哥口中听到“冷茨”这个名字,语气和神情,有时激赏,但多的是愧疚与无奈。她不知道冷茨就是当初那个让她惊愕的从她面前冲过去的愤怒的身影。直到她见到巫马月沙,她知道了一切。巫马月沙所经历的,似乎就是自己所有远见的起点。

     


        那一天,父亲与哥哥又到前厅去议事。挽烟以为来客又是什么官员。午饭前哥哥却派人来请她去前厅见客人。挽烟带着贴身丫鬟萱儿,走进大厅。进入她视线的,是一个身着半旧劲装的女子,眉眼间透着英气与淡然。挽烟好像被什么所影响,走着的脚步都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她知道了月沙为何以“游侠”身份出现在罗家,知道了十年前的下午父亲在议事厅里选择的结果。沉默即是立场,那立场,是九年来罗攸心中的病。


        好在,父亲已经从迷雾中清醒了。从他的权力逐渐被架空开始,他慢慢看清了暗夜之中潜伏的危险。好在,罗家还有一部分兵马,在青州,有立足的实力。


        自从父亲外调边镇,来到青州,巫马月沙到罗家来的多了。她一幅超然世外的态度,不关心时局,也不愿再谈论政事。但当罗家逐渐面临隐患时,她却从不离开。


        至于冷茨,他似乎一直没有原谅父亲,对哥哥也没有好感。只有对挽烟,他是平和的。挽烟见到他的次数极少,但她有印象,面对他的时候,他眼神里有一种令人难以明了的光,虽然总在不经意之间被眼里更多的灰黑掩藏,但从不消失。他多年后再次出现在罗家,也许就因为这没有被黑暗掩埋的光,让他能够坚持本心,坚持意志,在困厄与痛苦中一点点撑到现在。


        挽烟最近一次见冷茨,是两年前,就在他和墨诘去冀州城投入凌辛帐下之前。冀州不断陷入危局,他无法置身事外。那一次,他们几人在前厅争论了很久,那一次,她又看到他眼睛里那种光,虽然还是时而被掩盖,但已经变成了如火的光。

 

      “哥,帮我把这个赠予月沙吧。”挽烟从身上取下双璧中的一块,递给罗攸。


      “烟儿,这不是父亲给你的玉璧吗?”


      “很重要吗?这种东西,还不是会随着我一起沦落。”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月沙和冷茨,还是为了罗家。那天下午,罗攸把玉璧给了巫马月沙。




 

        凌辛站在冀州城军营的将军帐外。没有灯火,只有月光。这深秋之夜带着寒气的月光,也嫌得太过明亮了,让他感到刺眼。背过身去,对着营帐,他的目光陷入纯黑。他不知怎么想起她,想起那时候看到的了。


        凌辛注意到挽烟时,她十六岁。不过几年的时光,她已是大姑娘了。她的眼睛就像当今的人世,深处存在着暗流涌动,有一种隐藏的生机,又充满萧索之气。光洁的面庞,实在太明亮了,她真的不像活过十六年的生命该有的,正因如此,让她看上去在澄澈光明的同时,似乎有暗影透出。很唯美,但也能够用另类这个词语形容,真是谜一般的她。


        四年了,他没有再去罗家。这四年间,他和挽烟只再见过一次,在她母亲的陪同下。她的母亲总示以熟络的态度,她身上却一直笼罩着那种另类的不安气氛,总给人不知如何形容的感觉。

 

        十年前,凌辛是罗家的常客。那时的挽烟,不过十岁,他注意不到她,也顾不得。那时的凌辛,眼里只有罗鼎在朝中的地位和太后对他的倚重,他必须成为罗家的朋友。


        他的父亲凌衍,曾是魏孝静帝最信任的大臣,历任侍中、开府仪同三司。高洋篡位,魏亡齐兴。孝静帝被杀的前夕,君臣相对,孝静帝哭泣着对凌衍吟诵《诗经》:“啜其泣兮,何嗟及矣!”凌衍泣不成声。回家不久,他就病倒了,然后就再也没有起来了。


        父亲死后,凌辛投向了新朝。他成了罗家的常客,从而得到太后与二王的信任。不久,托孤重臣巫马旷与国防屏障冷邕垮台了。他也最终在太后面前取代了罗鼎的位置。现在,他要亲手毁掉的是齐的边境要塞。


        他知道军士中已经有人反对他了,但他不在乎。这些,早就不重要了。


        他想到父亲临终前泣声哀歌“啜其泣兮,何嗟及矣!”父亲的无力与忧愤让他在哀痛之余极度地不甘,他自己是说什么也不能陷入这种情绪的。后来,他确实从未感到无力忧愤过,情绪好像让不甘和反复筹谋的沉着占据了。

 

       是呀,也好久没有这样独自想想别的事了,比如她。


       他现在虽然只是站立着,也感觉到暗夜的路太长了。走的是暗夜的路,没有那么多磨的路,代价就是注定孤独。如果倦了,就只有任其所向,随处而止,以地为枕,以天为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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